【聯合報╱洪蘭】 2008.11.23 02:52 am
一九八八年諾貝爾物理獎的得主列德曼(Leon Lederman)曾說,科學是條很辛苦的路「長時間,少薪水」(Long hours and low pay),那麼,為什麼還有人願意走呢?因為獲得新知的喜悅是別的東西無法比擬的。這種內在的驅力使得科學家埋首研究,常常不知外面世界的改變,一九○四年諾貝爾生醫獎得主帕夫洛夫(Ivan Pavlov)的助理有一次上班遲到,因為俄國在革命,街上走不通。帕夫洛夫對他說,「下次革命,早點出門」。
這種新知的喜悅,在功能性核磁共振(fMRI)和腦磁波儀(MEG)等腦造影儀器發明之後,更是泉湧而出。我們現在可以在活人大腦中看到人怎麼作決策,有沒有說謊,怎麼處理悲歡離合的感情問題,過去的黑盒子,一點一點的被打開了,那種興奮真是不可言喻的。
現在科學家看到為什麼「亂世佳人」中的郝思嘉要說真話,因為說真話時,大腦活化的是愉悅中心,而說謊話時,大腦活化的是厭惡中心,難怪只要有良心的人,說謊後心情都不好。科學家也看到在感情上被人拒絕,在學校中被人排斥時,大腦活化的地方跟我們身體實際感到痛是同一個地方。過去看不見,摸不著的心智結構,如道德信念、意圖、喜好,甚至意識,現在都漸漸在大腦中看到了。新科技挑戰了過去我們對人性的看法,也看到了為什麼中國人說「人爭一口氣,佛爭一炷香」。
這個研究很有趣,實驗者給甲一百元,請他隨意跟乙分享,多少不拘,假如乙嫌不夠,他可以拒絕,這時甲的錢就被實驗者收回,兩人都沒有;但是假如乙接受甲的餽贈,那麼甲的錢就是一百元減去給乙的錢。例如,甲給乙卅元,那麼甲自己就只有拿七十元。
就自我利益來說,不論甲分乙多少錢,乙都應該接受,就算只有一元,也比完全沒有的好。但是實驗結果並非如此,只要乙覺得甲不公平,看不起他,就寧可大家都沒有,也就是說,乙心中一旦覺得不爽了,他就寧可自己沒有,但是至少要讓甲也沒有。
實驗發現只要少於甲的五分之一,就有百分之七十六的人會拒絕,如果是三分之一,就有百分之六十七的人願意接受。實驗者在受試者作決策時掃描他的大腦,發現受試者大腦背側前額葉皮質(DLPFC)有大量活化,顯示認知在控制感情的衝動,假如這時用低頻率跨顱磁刺激(TMS)去中斷右邊DLPFC神經的活動,那麼,受試者就願意接受不公平的待遇,而且儘管他心中覺得不公平,他還是會接受,即意念與行為分開了。
但是假如甲是電腦而不是真正的人時,乙就願意接受電腦隨機分給他的任何錢,就算少於五分之一也沒關係。這就很有趣了,因為可見問題不是在錢上,而是在感覺公不公平上。神經科學家很早就知道人不是理性的動物,但是用實驗這麼清楚看到,這還是頭一次。
列德曼說時間長、薪水少,但是只要這工作是有意義的,就沒有關係。人生最美滿的事,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,有人付錢給你做,還求著你做。許多諾貝爾獎的科學家都活得很長,大概就是這「樂在其中」的關係吧!
來源:洪蘭:大腦的秘密 樂在其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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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現象學的眼光來看,「如道德信念、意圖、喜好,甚至意識,現在都漸漸在大腦中看到了。」這句話有什麼問題?
現象學看的是,人與世界關聯起來的方式。這些道德信念、意圖、喜好或甚至意識,不能被當作是大腦的產物。在腦照影技術底下,或許能看到人在執行上述行動時的生理基礎,但是如果把諸如道德信念,或意圖等,僅僅只當成是生理之物,就犯了化約主義的錯誤。人再行使道德、意圖或喜好時,都會有一個樣子,一個和周遭發生關係的方式。
現象學有個口號是:「回到事物自身」。
要回答這樣的問題,或許可以先問:「道德信念、意圖、喜好及意識是什麼?」。
當這麼問之後,就可以發現,所謂的「道德信念、意圖、喜好及意識」,並不是發生在腦內的事件。
舉個例子來說,我去了宜臻,看到餐台上酥香油光的炸雞腿,真是誘人。那個「喜好」,就像pingyi1921說的,發生在我跟炸雞腿之間,是我跟炸雞腿的關連方式,「喜好」不用存在我的大腦內,就已經在那裡了。
另外,關於洪老師所謂的「看到了」的意涵,她究竟看到什麼?什麼樣的東西才能為她所「看」?換言之,她怎麼在界定道德信念、意圖、喜好及意識」?都可以再分析下去,有誰要接棒嗎?
「現在科學家看到為什麼「亂世佳人」中的郝思嘉要說真話,因為說真話時,大腦活化的是愉悅中心,而說謊話時,大腦活化的是厭惡中心,難怪只要有良心的人,說謊後心情都不好。」
接著mychichi的問題來談,洪老師究竟看到什麼?從上述的文章中,洪老師與科學家們看到的,是一些機器訊號;他們藉由某些原理,去解釋,或是命名這些信號為「興奮」,「抑制」;再藉由實驗方法,連結某種行為與訊號的關係。
所以嚴格地說,洪老師「看見」的,不是「道德信念、意圖、喜好及意識」本身,而是腦顯影機器產生的五顏六色訊號;當科學家邀請一位受試者執行某個行為,然後把訊號記錄下來;行為與訊號變化之間的關聯為她所看見。
(這裡應該還有一段,科學家如何藉由這些「證據」定義了道德,意圖或其他,可是我腦袋有點當機了就先不寫)
所以,還是套用mychichi的話(:P)在研究這些議題之前,要先探問:「道德信念、意圖、喜好及意識是什麼?」
從機器的五顏六色訊號,透過某一理論的「翻譯」,再來解釋行為,這對胡塞爾來說,就是用不是現前給出的(即看不見的)來解釋現前給出的(就是在我們面前看見的)。胡塞爾會說,從那些訊號到行為之間,堆疊了太多的假設,這樣的知識是可疑的。
若要問『為什麼「亂世佳人」中的郝思嘉要說真話』?那就要回到我們可以直接目擊的事情的發生處,那不會在腦袋中,而是在生活世界中。
這裏我們也可以看到,為何「回到事物自身」是去抵達一個人文世界,人存在的世界,而不是到生理學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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